颜为心声

如果想起我就撒撒土~

【邱宋邱】知更鸟(中)

如果想起我就撒撒土~——by一个已经忘了前文写了啥的作者【捂脸



04.

结束完所有表演回到家时已近深夜,屋里迎接他的是惯常的黑暗。

邱非只觉得脑袋昏沉浑身脱力,从上周末到今天一直强撑着的一口气好像终于耗到了尽头,现在整个人放松下来,就止不住想睡。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忘了件挺重要的事。宋奇英今天,到底有没有来?自己都没有勇气往那儿看哪怕一眼。

一觉醒来已近中午,邱非睁开朦胧的双眼,视线无法聚焦,橱柜家具都打着转儿朝他头上压来,天花板上挂着的吊灯——之前和宋奇英一起去选的,自己还嘲笑过他幼稚的品味——好像下一刻就要掉下来砸到头上。

脑袋里像是有水浪在来回翻涌,思维的岸堤眨眼间已被浪头浇没,徒留一片混沌。什么该想,什么该忘,现下却不能思考半分。

落在客厅的手机欢快地唱着歌,海顿的C大调大提琴协奏曲选段,还是刚认识乔一帆时他帮着邱非和宋奇英录的,现在听来其实技巧算不上多娴熟,纯粹凭着少年人特有的热情演绎出的休闲产物。若不是被他软磨硬泡着当铃声……

“唔,还是换个曲子吧。“邱非挣扎着从被子里坐起来,也许是一直侧着身睡的,全身酸痛,左边身体都是麻的。他撑着手肘平顺呼吸,身体的重量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着力点,想活动胳膊,才发现紧绷的衣服包裹着手臂和躯干,昨晚竟连衣服都没换。他疲倦地闭上眼,长呼出一口气,“这不好。”

虽然算是单方面被分手,但比起小卢他们的一惊一乍,看到新闻消息时自己倒还算是平静。许是从一开始就对这段关系看得清晰明了,一个不算正确的开始,就算之后费力修正偏差,也难有好的结果。两个人的小心试探,如履薄冰般的维稳,对未知关系的惶恐……太多的不确定,成了横亘在他和宋奇英间的无形高墙。而他自己也没有勇气,把那句话亲自问出口。

现在看来,果然是自己妄想了。

一浪高过一浪的铃声终于唤回他飘忽的神智,打电话的人也甚是执着。邱非踉跄着朝沙发奔去,终于在疑似最后一声响铃里接通了电话。

入耳的声音熟悉且充满朝气,是宋奇英公寓处的值班室小哥。“邱先生你可算接电话了我都打了好几个了。宋先生连续几天都没回来,这个包裹搁在我们这儿也得拿走要不然多占地儿你说是吧,我联系过他了他说这个包裹是你的,所以你看你什么时候来取一下呗?”

对方倒豆子般说完,根本不给邱非任何插嘴的机会。

“不,我……”

“好就这么着了你今明两天抽个空过来呗,不然我可保不准这包裹会怎么样啊。”

“喂你……”

“咔哒”,电话就此挂断。

邱非的瞌睡这时全醒了,他心下略有烦躁,这个尴尬的时候再去宋奇英家,怎么看都不妥。他素来为人谨慎克制,这种僭越与打扰是万万不想干的。

等等,他自己订的包裹?脑里有什么划过,算算时间,他马上意识到送来的是什么东西。

邱非不由得苦笑,来得真不是时候,看来还是得自己亲自走一趟了。再者,趁主人这段时间不在,把自己留在奇英家里的东西好好收拾清理一番,彻底走出他的生活,然后,然后开始自己的、一个人的新生活,就和以前没有他时一样。

 

一路上都没有遇到熟人,比想象中顺利。

邱非背着大包手上拿着盒子,里外又仔细扫视一番,确定没再留下任何私人物品后,把兜里的钥匙从钥匙圈上解下,端正地放在玄关鞋柜处。

用了近三年的钥匙,早已被掌心摩挲得温润光亮,犹带着离开身体时的体温。链子上的大提琴挂件离开了钥匙,在金属锁扣上不甘地荡着秋千。

当初回国时自己只是在Facebook上简单留了句言,并没有告知国内的好友,也不知道他是在机场等了许久还是推算出了航班号,一出到达大厅就看到朝自己不停挥舞的双手和那张掩不住兴奋与激动的年轻面庞。惊喜,却也在意料之中。

“邱非!”

大厅人头攒动,本该淹没在嘈杂人声里的这一句呼唤却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与时间的荒海,无比清晰地直抵心头。

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望着青年手忙脚乱地闪避开大大小小的推车,朝他一步步奔来的身影,邱非索性放慢了步子等着他来。

宋奇英自觉接过邱非手中的推车,“天呐怎么这么沉,你真订做了一个莫扎特的小金人雕像带回来?“回头惊恐地瞪了邱非一眼,把车推得歪歪扭扭不说,堆在顶上的一个小皮箱还差点滑下来。

邱非伸手一扶,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道,“你倒是当心点,十几盒莫扎特巧克力球,小卢点名要带的,他说吃了后能感受到莫扎特大师级的精神力,让他的乐感蹭蹭往上窜。摔坏了精神力会外泄的。“

宋奇英的表情比刚才更加惊恐了。

坐上车又遇到一个新的难题。

“帮你看了一个多月的房都没有遇上合适的,要么地段不好要么房租太高,之前好不容易遇上一间,我都准备第二天交全款了,又被一个开价更高的人抢了先机……“宋奇英搓了搓手,看向邱非的眼神无比真诚。

“所以?“安全带扯了两下都没有扯过来,邱非转过身,专心和带子搏斗。

“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为了弥补我害你回国后没地儿住的过失我先大方出借我家给你住!“豆子似的往外倒,又快又急,一点也不像平时舞台上沉稳大气的风格,焦躁地诉说着什么,又隐隐地期待着什么。

“喂,你也来看看这带子。“邱非似乎没有听到,朝身后招了招手。

“哈啊?!“一腔热情瞬间冻结,奇英无奈,却也探了身子过来,“小老虎今天闹什么情绪今天可是邱非回国的大好日子,也不知好好表现表现……”

“也许是它主人不想我回来也说不定。”

“才没有!”一句话把宋奇英噎了个半死,他急急忙辩解道,“做梦都……”

鼻尖是青年常年带着的洗衣剂的清新味儿,耳畔是对方呼出的热气,随着他动作的起伏,似有魔力般在空中画出一道禁咒,将自己牢牢锁在坐垫上,竟不能动弹分毫。

“我来看看。”宋奇英的手臂越过邱非的后脑勺,拉扯住保险带的顶端,手指若有似无地擦过同样拉住一处的邱非的手指,常年握弓的指尖带着薄茧,所到之处带起一股奇怪的电流,激得他下意识猛缩回了指尖。

宋奇英浑然未觉,仍就着别扭的姿势捣鼓副驾的安全带,或拉或扯。

邱非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动声色地超前倾了倾身,让出大半个身位,也借机逃出这恼人的包围。他微侧过头,瞅着宋奇英干什么都一派认真的侧脸,若有所思。

“呼,好了!有个小东西卡住了。“他正回身形,一把将邱非重又按回座位上,不忘体贴地拉过安全带替他系上,才又重新回到自己座位。

“我厉害吧~”邀功似的拿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邱非打了个哈欠,神色厌厌地在座位上缩了缩身体,“困死了,倒时差。“不等宋奇英回答,就偏头睡了过去。

等出了停车场才发现问题,“等等,我送你到哪里?“

“你不是都替我定好了吗?”语带埋怨,似乎在怪他扰了清梦,嗓音透出一种浓浓的困倦,却又有不同于平常的低沉,听得宋奇英心中一跳。

“诶!好!”

小老虎欢快地驶出了停车场。

自此,邱非就在宋奇英的公寓占据了一个单间。平时两人各自忙于训练,见面的时间也有限。偶尔周末得了闲,倒也常一起去超市采购日用品;若是兴致来了买了食材,回家后一个洗菜一个掌勺,做出的菜肴虽不能与餐馆的媲美,但也远超寻常美味。用宋奇英的话说就是:“毕竟邱非在维也纳的几年不是白混的!”若恰逢卢瀚文等一众老友过来串门,心直口快的小卢一定会接上一句,“可是奇英哥你也在国外呆了好几年诶为什么用速冻食品做出来的东西也能这么难吃,啧啧啧突然好心疼邱非哥要照顾你这个做饭技能点为零但是吃饭技能满点的人……“

宋奇英利落地拿起一根香蕉堵住卢瀚文的嘴,“你小宋哥也不是白吃饭的好吗,至少洗菜切菜和洗碗承包好几年了!”

“这也好意思得意?看来又是一个傻逼……”一旁帮小卢剥着橙子皮的刘小别内心翻了个白眼。

邱非呢?大厨邱非现在正在厨房坐着饭后甜点呢,并没有心思管这一群小年轻的嘴炮。

原本的单身公寓现在愈发地变得有人情味儿,邱非住得舒坦而宋奇英正好求之不得,两人都没有再提诸如找到房子就搬出去的话题。

 

05.

公寓门关上的瞬间,邱非的眼神在不轻不重的“咔哒”声中,黯了一黯。电梯门缓缓打开,他反常地盯着鞋尖发呆,腰背挺直的身体却不忘侧身为来人让路。

高跟鞋在迈出电梯后没有继续前行,却停在了他面前。

“咦,这不是邱非吗?你一定是来看奇英的吧?他在停车呢我就先上来了,快快先进来坐坐杵门口干啥。”娇俏的女声,青春靓丽的打扮,活泼的劲头,不愧是雷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也不愧是……他亲手挑选的未婚妻。

“戴小姐,我马上还有个排练,先走一步,请。”话一出口,是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喑哑和生涩。

戴妍琦微微咬了咬唇,古灵精怪的大眼睛难得地露出疑惑的神色,知道邱非这个人性子不温不火,可也没想到冷成这样啊。瞧瞧那能冻住人的视线,本小姐开场白还没说完呢怎么能就这样被打发了!

她微微后撤一步,伸开双臂挡在了想跨入电梯的邱非面前,“我本来是要去嘉世乐团拜访您的,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倒省去了很多麻烦。邱先生都不愿意先听我讲完吗?”

少女脸上露出无辜的神情,一双大眼似乎会说话,又似乎直直看穿了他如此这般的烦躁心绪。

邱非拎着纸袋的手稍稍一紧,眼神明明灭灭,终于还是直视着戴妍琦,以眼神示意她继续。

“从邱非大师您一出道起,我就是您的忠实粉丝,家里的碟摞了有那——么高。可是现在马上要订婚啦,以后要是心里还想着另一个人,奇英保不准会吃你的醋哦。”一提起那个人的名字,戴妍琦眉眼弯弯,脸颊染上一朵红晕,“要是……订婚典礼上能请到您来演奏,那一定非常圆满。”

“咣当”,心上似乎有重物坠地。

邱非不假思索地道,“抱歉戴小姐,我最近忙于演出,恐怕抽不出时间前来,就在这里祝您新婚愉快,一切完满了。”

好笑,真是好笑,让他亲眼看着他订婚还不够,还让自己去给他们演奏。这算什么?新人笑旧人哭,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可是你们不是最好的兄弟吗?”戴妍琦急得差点在后面跳脚。

邱非挺直的脊背猛地僵住。是了,他们是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战友,最好的对手,却永远成不了,最好的情人。既然成不了最后一种,那他是不是就应该坚守在“兄弟”、“战友”、“对手”的角色上,好好地把这场戏演完?

再抬头,他又是那个八风不动的邱非,“奇英也是这么想吗?”

单纯可爱的女生忙不迭地点头,“我这么提议后奇英很高兴呢,还说这是他的订婚典礼,跟他好的穿同一条裤子的你一定会来捧场的。”

“是啊,演出哪里比得上兄弟重要。转告奇英,订婚典礼当天,我一定到。“

那就如你所愿吧。

电梯下行很快,基本没有在其他楼层停靠。邱非望着显示屏上不断跳跃的数字,大脑一片空白,晕晕乎乎不断回放着戴妍琦刚刚说的话。快到停车场时他匆忙反应过来,翻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果然迈出电梯门就看到停好车的宋奇英正朝着这边走来,心情似乎不错,手里还抱着一大束鲜艳的波斯菊——不是他常插在家里的淡色百合。

宋奇英也一眼看到了他,“邱——”

“行,那我回去看一看……”邱非一边对着电话讲话,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抬头,朝着宋奇英的方向客套而疏离地点了个头,偏头朝他示意了下正在讲的电话,不等对方再说什么,疾步朝通道另一侧的停车位走去。

其实还是或多或少存了点看他会不会追上来的心思。

转过墙角时忍不住朝后瞥了一眼,已经不见了宋奇英的踪影,看来是已经乘电梯上去了。

邱非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知这口气到底舒在哪里。慌乱地避开再见和交谈的一切可能性是出于对自我和仅剩的自尊的保护,那么他面上的确做到了。

缓缓放下贴在耳边的手机,听筒里传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冰凉女声,他毫不留情地摁下了结束键。

 

06.

一晃就到了订婚典礼一日。乔一帆高英杰、刘小别卢瀚文都是从其他城市赶来,提前入住了举行仪式的酒店。乔高二人本还想晚上约邱非出去撸串,顺便哥几个好好摆谈摆谈,果不其然被拒绝了。

“我再准备准备明天的曲子,烤串的话,西河路上有一家不错,你带英杰去吧……”

挂了电话的乔一帆一脸懵逼,“我以为他明天肯定不会去,结果现在这搞啥?还要作为特邀嘉宾表演?”

高英杰蹙眉,“奇英到底在搞什么鬼,这是把邱非往死里逼啊?要是让我在你的订婚典礼上表演……不不不这不能想我肯定不会愿意的……”

一只温暖的手轻抚上他的耳廓,力道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乔一帆微微弯下腰,视线由下而上直视着高英杰的眼睛,好笑道,“乱想什么呢,我不在这儿吗?”

英杰突然想到什么,轻轻拽了拽一帆的袖子,一脸忧心忡忡,“我有点担心邱非的心理状况。换做其他人怎么可能这么冷静,要是我我早就……”

关心则乱,虽然褪去了少年时的稚嫩与青涩,但眼前的青年一说到好友,忧心与焦急仍然溢于言表。“他是那么要强的人,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我怕他这精神头是强撑起来的,其实内里早就掏空了,就像……”

“就像当年嘉世差点垮掉时。”乔一帆沉声帮他把没说完的话讲完。

嘉世解散,可是八年前轰动一时的大新闻。叶修黯然退团,亲传弟子邱非遭受排挤无法在国内继续音乐事业。他在为数不多的亲朋好友的帮助下艰难度过头一年,终于还是凭着过人的技艺申请到了维也纳音乐学院钢琴系的全奖,带着遍体的伤痕离开国门求学。

当所有人都在佩服着他的坚韧和顽强时,也大概只有他们这几个昔日最好的战友明白,他一身坚硬的鳞片后,藏着怎样的彷徨、恐慌和自我怀疑。一开始乔一帆还会接到邱非时不时打来的越洋电话,说他周围陌生的环境,说他整夜的失眠,说他心理医生的建议,说他以后的何去何从。

可是这些电话后来打得少了,到最后也几乎不打了。

时光与经历塑就了他的金身,把少年人打造成我们所能见到的最好的样子。那个在六年后带着“世界著名青年钢琴家”头衔载誉而归的青年,以雷霆手段重整嘉世,带领风雨飘摇的乐团逐步重回一流。他对着镜头掷地有声地说“前辈,下一次,场上见”,嘴角的坚毅线条让多少嘉世老粉痛哭流涕,重燃起“嘉世还没倒”的希望。

好像大家都以为,这才是嘉世小队长应该有的样子。

可是善忘的人们不会记得,即使是不坏金身,内胎也不外乎是木雕或泥塑,敌不过时间磨蚀、人心变质。

高英杰咬了咬嘴唇,眉皱得更深,看得一帆一阵心疼。

“他们会好好的,毕竟……那么多年的感情。”本意是想安慰,说出口才察觉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其实时间才是感情里最无用的东西吧。多少深情归于平淡,不及惊鸿一瞥一见钟情带来的新鲜刺激。

刘小别的电话恰逢时机地打来。乔一帆本来都做好了被卢瀚文聒噪的声音轰炸的准备,谁料那头却只扔过来硬邦邦气鼓鼓的一句话,“本少爷明天想去大闹仪式现场顺便海扁宋奇英那臭小子一顿!”

“一帆英杰你们别听这小子胡扯……”看来是刘小别在奋力夺回手机的主动权。

“你们还是邱非的兄弟的话就和我一起挽袖子上!让他欺负我邱非哥。小别哥你别抢……哎……”小鬼的声音渐渐远去,刘小别当机立断挂了电话。

打他一顿又如何呢?难道订婚典礼就会取消宋奇英就会回到邱非身边?别做梦了,所有人都不再是小孩子了。

怀揣梦想无法实现,心有所爱却无法相守,这大概是最无奈的长大吧。

 

第二天邱非起了个大早,准确说是大半夜都在失眠。身体是疲软的,但脑袋却清醒得可怕。他大概是做了梦的,又也许只是大脑下意识的反应,许多过往如走马灯般涌现在眼前,就连不少不知扔在哪个角落里的久远回忆,现在也清晰得可怕。

他甚至还能回忆起宋奇英当时的表情、说话的语气、背着他搞的小动作……

彻底清醒过来时人还赖在床上不想动,盯着天花板上的壁灯发呆。今天是个好日子,那就难得放纵吧。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啊,两个人一起走过的日子。不往回看一看还真不觉得时间跑得有多快。可惜那个曾经说会一直陪着他的少年今天终于也要属于别人了。

昨天宋奇英发消息来说要和他就表演的曲目再商量商量,含蓄地希望他早一点到酒店准备。邱非虽然觉得再见面也是徒增尴尬别扭,但本着答应了就要做好的契约精神,还是简单回了个好。

再赖床下去可要迟到了。

像他们这种出席惯了正式场合的人当然不缺高级礼服,邱非仔细选了身铁灰色西装配暗底条纹领带,更衬他沉稳的气质。对着镜子认真捯饬捯饬,还像模像样地摆弄了下遮瑕膏——苏沐橙前辈推荐的——试图掩盖眼底的青紫。

以前大小演出都有专门的化妆师打理,自己弄果然还是欠了点火候。对着镜子怎么看也不甚满意,特别是脑袋顶上那撮怎么摁都摁不下去的顽固分子。镜子里映出俊秀的一张脸,可惜眉毛却打了结。不由有点心塞……

过了两秒,他把梳子刷子往桌面一扔,索性就这么着了。怎么,再收拾的出众,也不能抢了准新娘的风头。

这下邱非的手脚就更快了,加上小圆死了不用喂鸟,出门时居然还早。

换鞋时他一眼瞥见放在玄关的纸袋——上次从宋奇英家回来就任它搁在那儿,也没打开。沉吟片刻,邱非还是把纸袋里的盒子拿出来利索地拆开——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丝绒小盒子。

他拿起其中一个在手里摩挲,若有所思,最后仍是坚决地放下后出了门,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像是生怕自己马上反悔似的。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过了十几秒,居然又再一次打开。

邱非面上的神情看不出什么,但嘴紧崩成一条直线,抓着门缘的指节也有点泛白——都是他纠结时的习惯动作。

他盯着盒子看了许久,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拿起盒子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07.

举行仪式的地方在城郊一处山庄,风景雅致,廊檐低回,不似寻常酒店般奢华,倒是胜在山水意境。

邱非在侍者的指引下,很轻松就找到了准新郎的休息室。手都放在门把上了,正准备推门而入,又猛地想起现在关系非同往日,不能再像往日那样随便。

刚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宋奇英看起来是正要到其他地方去,手里还拿着一叠文件,发现来人是他时有点微微的意外。

“你来了,我以为还要再等一会儿。”青年的吃惊也只是一霎,立刻便整理好了表情,开了门侧身让他。

“我一向守时。”邱非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似乎连偏头看他一眼也吝啬,径直走了进去。其实看到宋奇英的瞬间是慌乱的,他还没有想好再见面时第一句该说些什么。冷漠地无视?或者声色俱厉地痛斥这个负心汉?……好像哪一种都不是他的风格。不过他一向善于伪装情绪,这次当然也不在话下,几乎是瞬间就拿出了对待其他外人的那一套。

——以前他以为这一套永远不会用在宋奇英身上。

他朝房间角落里的钢琴走去,几步的距离,一路上也能感受到对方一瞬不瞬紧盯着他的视线,炽热而悲伤,让他如芒在背。

冷静如他此时也不由得想发火,现在还在那儿演什么深情不渝,那你当初分什么手订什么婚?!

应激状态下出现的自我保护的盔甲好像对着那个讨人嫌的人起不了作用。邱非愤怒地想转过身质问他,却仍然悲哀地发现这样的问题自己怎么也问不出口。一个连爱都不敢说出口的懦弱的人,到底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呢?

宋奇英的声音适时响起,“我把这份文件拿给新杰前辈,去去就回。”

订婚当天还忙着批文件,不愧是霸图的接班人……。邱非自顾自地移来琴凳坐下,揭开琴盖,修长的手指在键上舒展开来。

音乐不愧是他的良药。几组练习音阶后,才感觉心情缓慢平静,初见时的无措与惊愕也逐渐消散在音符里。所有人都可能欺骗他离开他,而他倾注了半生心血的音乐不会。

宋奇英再次进来时恰巧到了乐章的小高潮,邱非的全副精力都在指尖的演奏上,并没有发现不远处安静伫立着的颀长身影。他像以往每一次听邱非弹琴时一样,微托着腮,头随着节拍小幅度摇晃。

“这一个衔接有点微妙,等下去给邱非说说……等等,我这是在干嘛。”有些习惯果然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想到这里,青年脸上一直和煦的微笑也带上了说不出的苦涩与落寞。

一曲终了,余韵犹存。

“我就猜到你会选维瓦尔第的《春》,果然……”青年低头轻笑,半是无奈半是意料之中的欣慰。

一直全神贯注的邱非却被他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右手不由一下砸在琴键上,杂乱无序的琴音一下打断了宋奇英接下去要说的话。

“我刚进来,没想要打扰你练习的。”他两步跨到琴边匆忙解释,像是犯了错的孩子认真坦白自己的错误。

邱非慢慢抬起头向他望去。青年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可是他手足无措着急着想要解释的模样却又一下把邱非拉回到了初见的那一天。也是穿着小西装的少年人,也是这样不好意思想要解释一番却又不知说什么好的懊恼样子。

正好有阳光照进屋内,青年逆光而来,全身连发梢都在闪着光。

——就像一步步走在他的心上。

“怎么,我不能弹这一首吗?”邱非收回视线,问得淡漠。

“那倒没有,你弹什么妍琦都是高兴的”,宋奇英笑着摆了摆手,“不过恰好她最喜欢的就是《春》。”

已经叫的这么亲热了?还知道最喜欢哪一首?看来是早就背着我搞在一起了啊。刚刚泛起的柔情瞬间被抹杀地一滴不剩。邱非啊邱非,都现在这种时候了你还在奢望什么呢?

青年“腾”地从琴凳上站起来,冷冷地直视宋奇英,“不知宋先生对仪式上要表演的曲目有何见教。”

不知是这句话里的哪个词刺激到了宋奇英,他神色复杂地看了邱非一眼,转身回到桌边倒了一杯红茶端给他。

“刚泡的,半勺糖。”

既然都端到面前了,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沉默地从对方手中接过,却并没有拿到嘴边喝。

看着他浑身戒备仿佛炸了毛的猫的样子,宋奇英克制住了靠过去搭肩顺毛的冲动,平静地扔下一枚重磅炸弹。

“其实你弹什么都好的,你知道,我总是喜欢的。”

“今天让你早点过来,只是想多看看你。”

“毕竟霸图的总部在Q市,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太多了。”

说到后来他的胳膊还是习惯性地朝邱非肩头伸去,却在中途就被不留情地拦截。

虽然平常疏于锻炼,但邱非的手劲并不小,“真好,我看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既然没事那我先走了,宋先生。”邱非转身匆忙放下茶杯,似乎连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多待。

和宋奇英擦肩而过的时候袖口被一把抓住。

“放开。”邱非扭过头去,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

压抑下的平静。

宋奇英本来是背对着他的,闻言却没有听话地松手,反而借着抓着袖口的力将另外那人往他这边使力一拽。邱非没多留心宋奇英会突然来这么一手,结果脚下一个踉跄,直接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两个人隔得极近,是呼吸相闻的距离,给人下一秒就会亲上去的错觉。

宋奇英少见地收敛起了阳光和煦的笑容,浑身居然也散发出一种不容小觑的威压,“邱非,我多年的……好友……,难道没有什么祝福吗?”

邱非视线低垂,试图挣脱开宋奇英在他手上的钳制,然而对方抓得太紧,他试了两下也没能成功。

明明什么也没有说,他就那样轻轻瞥了宋奇英一眼,手上抓着他的劲道就这么松了。

他继续低垂着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仿佛漫不经心般说到,“以什么身份?曾经的好友,还是前男友?”

“你说前男友?……”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花好月圆比翼双飞,好啊,你想听哪一句,我现在都给你说出来!”,他一边说着,却并未看宋奇英一眼。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把这些象征美好的字眼说的如此决绝?

随着话音的落下,他终于放下了根本没任何皱褶的袖子,再抬头时眼神如发现上好猎物的雪豹般锐利凶狠。他突然倾身凑近了宋奇英,反客为主般逼着他接连倒退了好几步。

“不,宋奇英,你休想从我这里听到任何祝福!无论以哪一种身份,都绝不可能!”

宋奇英踉跄着,直到“咯噔”一下,他的腰抵上了一旁的矮桌,才终于停了下来。

两个人谁都没动,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哈哈哈哈哈哈”,依然是宋奇英先低笑出了声,他像终于想通了什么事情一样,晃了晃脑门前垂下来的两撮刘海,吹了声气儿,再抬头时,眨着大眼,眼底满是狡黠的光。

就着现在这靠得很近的姿势,他猝不及防一把拉过邱非的领带,嘴擦着邱非的耳廓,轻声而坚定地说:“邱非,其实你是爱我的吧?”


TBC


评论(3)
热度(16)

© 颜为心声 | Powered by LOFTER